—九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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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社交,不混圈

【冰秋】一梦千秋

#0921沈清秋24h活动

#21:00

他的头发好像又长了一些。

沈清秋现下脑内一片混乱,却偏生能清楚地注意到那人身上的变化。

他的头发确实是有些长了,堪堪垂在沈清秋的肩骨处,随着呼吸而微微颤动,无端得便有些痒意蹿上。

两人之间隔了长久的沉默,久到沈清秋维持姿势的手都有些僵了,才听见耳畔传来极轻极轻的一声叹息,轻到他几乎以为是错觉。


“我想起来了。”

洛冰河环在沈清秋腰间的手又收紧了一点儿,头不依不饶得抵在他颈侧。

“师尊……你还是不肯承认吗?”

温润的呼吸轻轻打在耳畔,在沈清秋心里掀起一片小小的涟漪。又像是早春的风忽然吹进了山谷,在里面儿久久徘徊,激荡起阵阵回响。让他无法忽视内心最深处的感受。

他抬起头来,正巧对上洛冰河的目光。刚要出口的话便被无论如何也说不顺了,只得匆匆转开视线,待到颊边的微热褪去,才终是开口道:“我……你是该有其他更好的选择的。”

可惜他沈清秋活了这么几千年,这种场合他本都是见过多次的了,按理说他不该这么狼狈的。可偏生那前头几千年时间里他都只是做了一个看客,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览尽这世间的万事万物。

就像俗日里人们总是善于安慰别人,而真当自己经历之时,往往就会变得手足无措一般。沈清秋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了。


他要是再狡猾一点儿,应当学学人间的那些游荡的江湖散人,使出一两句漂亮话就将面对的诘问轻轻松松给揭过去。可惜他人世红尘滚了这么一大遭,愣是什么不纯粹的都没沾染上。

于是当他面对这情况时,解释与推脱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让洛冰河听了都不觉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将那碍事的折扇取了扔在一旁,不依不饶地吻上去。

他低头含住温凉的唇瓣细细描摹,温柔缠绵中带着强烈的占有欲,直至那唇瓣可怜地充了血,染了一道潋滟, 他方才松了桎梏,将头埋在沈清秋肩上,低低地笑起来:


“师尊,几千年了,你还是连撒谎都不会。”


他又抬眼,正正望向沈清秋。那眼里没什么风花雪月,没什么夜色星河,有的只是一个沈清秋。



“我回来了,跟我走吧。”



【1】
洛冰河从小就知道自家有个家仙。

自打他能记事起,天琅君就常常给他讲这些,告诉他家仙是能够保佑一家子人的。等洛冰河再大一点儿时,偶尔还会被带着去供奉家仙。他那时候还是有些贪玩的,觉得有时间供奉家仙不如任他出去找隔壁的宁师姐玩儿。因此他曾想过要在供奉时提前溜走,结果半路被天琅君给逮了个正着,提着他的领子就把人给拎回来了。

把他收拾了一顿之后天琅君又跟他讲了好多关于家仙的故事。比如他的名字是问家仙卜出来的;又比如他们家这么些年来能家业不倒多少都是家仙的功劳;再比如,他能追着洛冰河他娘当年也是靠着向家仙许愿实现的。虽然他说这话时刚巧被苏夕颜听到,冷不丁就挨了一下。

估计打得挺疼的。当时还小的洛冰河看着天琅君揉了好一会儿头,幸灾乐祸地想到。

他记得当时无论是话本上还是人们口头相传的,这家仙似乎都是狐狸呀,蛇呀成仙成精了,才成为一家的守护神的。而他家的家仙,可不是这等子模样。


那是一位青衫公子。

当然,洛冰河也是在他已经长成个小小少年时,才发现这件事儿的。

从他家出发,顺着大道儿一路向前走,走到将要听不见街市上的各色叫卖声时,再往左边一拐,就能找到一条通往这座城中最巍峨的山的石子路。

那他下午他跟往常一样,乘着父母不在家,翻了院墙就往山上跑,去找一早就等候在那儿的伙伴们。一直玩儿到日暮西沉,眼瞅着最后一缕霞光就要消逝在天边,他这才反应过来,急匆匆地又往回跑。

上午天才落了雨,这会儿的石子路还是滑得很。一个不留神儿,他就给道旁的枝丫绊了一下,脚底一个不稳就往摔去。

慌乱中抓不住什么能借力的物什,他只得认命似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摔着其他地方他还可以掩饰一下,摔着脸了可无论如何也遮不住他偷跑出去的事了。

可这么胡思乱想了半天,本该来的疼痛没能感受到。洛冰河捂脸的一只手终于挪开一条缝儿,往外瞧了瞧,又瞅了瞅毫发无防的自己。魔怔了一般,在原地杵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冲到四周查看情况。

就算是于一片混乱之中,他也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人托了一下,快速的下坠感骤然消失,再睁眼时,他已经好好地站在山脚下了。

他敢肯定是有人帮了他一把,可这四下都找了个遍儿,除了惊飞了一群栖鸟之外,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本是想着再多找找的,别人帮了自己,不道一声谢怎么都觉得不合清理。可眼瞅着再不回家真该被逮了,他只得往回赶去。走前还不忘向身后行了一礼,这才匆匆离去。


好歹是掐着时间翻回去,洛冰河没有被发现,长出了一口气。找了个借口躲了晚饭,径直就往自己屋里钻去。



他发现自己挂在脖子上的玉观音丢了。

本来以为是自己今天跑得急,给落在家中了。可现下他翻了个遍也没找着,只得确定这玉观音可能被他不小心掉山里了。

看来明天又得去一趟山里。他躺在床上,扯过了被子。今天他往山下摔去时,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手臂上传来的触感。那是带着温度的。他记得他在慌乱中还是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隐约能瞥见旁边儿的一抹青色。

他好像被人自身后环着,抓住手臂轻轻托了一下。待他终于反应过来时,周遭那股清幽的竹香还未完全散去。

那山虽是常年苍翠,可他在这儿生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山间长有一株竹子的。疑惑之余,他决定明天乘着去找挂坠的当儿再去山脚下寻寻这人的踪影。

主意打定了,他就不再想什么了,翻身调了个舒服姿势,就这么睡去了。


夜里无风,按理说是个安眠的好夜。但洛冰河还是被一阵细碎声响给扰醒了。他本就不是睡得很沉的那种人,今日又历了这种无法解释的状况,睡得更是浅了。以至于他察觉了屋内极小的悉索声。

窗户掩得很严实,门也是栓得好好的,断然不可能是父母进来了。

洛冰河本想直接起身的,可转念一想,这人能在不惊动父母的前提下又能进入锁好的房间,实力应该不会弱。他还只是半大小子,要是硬来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他于是没有再动,装作熟睡的样子。耳朵却一直在留心身后的动静。他以为这人是来偷东西的,应该翻一阵儿就走了。谁知悉索声却向着他这边儿来了。

声音越来越近,让他终于听清了那原来是衣角的摩擦之声。然后那声响在他床边蓦然停住。那一刻,洛冰河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了出来,他僵着身子,只等那人一出手,他就翻身而起。

谁知等了好久,也只是听见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放在了他枕边。然后被子忽然被人拉起,给他往上扯了扯。他一惊,蓦地睁眼,然而还未待他做出反应,那阵触感却又消失了。就像之前在山脚下一样,那感觉是那么真实。




他将枕边的玉观音拿起,揉了揉眼睛。


空气中,还弥留这一丝半缕幽然的竹香……





【2】
洛冰河近来突然变得格外得能惹事。

他常常往那座山上跑,但重心不再是玩。他开始留意起从前被他忽视的种种迹象来。

比如山上毒虫很多,几个认识的小孩儿都遭了秧,偏偏他从来没受过一点儿骚扰。他从前以为这大概是因为自己体质要强一些,如今他留了个心眼儿,上山时专挑荒径走,一边装作没有在意,一边儿往脚下瞥。这才发现不是他体质强,而是那些毒虫都绕着他走。一路走下来,除了衣角的摩擦声,周遭静得简直有些诡异。


那这么说,只要自己处于危险的时刻,那人就会出来帮忙?

念及此,本就胆大的他一下没了顾虑,便专去捡些危险的事儿做。

今日在咱集时逆着汹涌的人流往前跑,明天又蹿到屋顶去“好心”地捅了隔壁的马蜂窝。干完之后发现自己果真毫发无伤,便越发的想见见暗中帮他那人。

他想着这种小事应该不会劳得那人亲自出手,他就专挑了雨天儿去山上晃荡。好几次都是一个重心不稳,眼瞅着就要栽。这时便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力从后方将他扶了正。等他回头一看,又是什么也没见着。

洛冰河的小心思看来早被人识透了,可那人偏偏就是不现身,让他着实烦恼了一把。

正在思索,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一处小湖泊,他忽然就有了想法:何不借此赌一把?反正自己水性好,要是此番无人助,他倒也能自己游上来。这个想法一敲定,第二天一早,洛冰河就又溜到了湖边。

此时已然入了秋。虽说比不得冬日,可那风刮起来还是入骨的寒。洛冰河蹲在湖边,伸手往里探了探,冷得一个哆嗦。然而他也只是犹豫了那么一下,很快便站起了身,脱了外袍就准备往里跳。



“那湖可深得很,你这般跳下去我可连捞你都来不及。”



身后传来一人带笑的声音,着实把洛冰河吓了一跳,本来还没准备好跳的,这么一下反而让他差点栽下去。

身后又传来熟悉的触感,将他轻轻托住。他蓦地回身,见着湖边那棵歪脖的枯树上,一位公子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来人一身沉碧。青衫内里,墨绿外袍,领口衣摆凝了银色花纹,蜿蜒着渡上去,在树影里泛着点点亮光。
泼墨般的长发尽绾于身后,露出流畅好看的侧骨。一支素簪将发随意束了,打眼望去竟也潇洒得很。他面上戴着遮住其上半面容颜的银制面具,左边儿还挂着一串玉珠流苏。

这般与其周身打扮风格迥异的物件儿,按理说是该让人觉得别扭的。可偏生搁在这人身上,就好似理所应当。那半面面具非但不减其风雅,反而添了一丝神秘。一眼望去,倒像是哪家的仙官下了凡尘。

见洛冰河回头,那人停住了手中轻摇的折扇,朝他微微一笑。


洛冰河不由得愣住了。


不仅仅是因着眼前这般景象,还因为他一见到这人,就有一股熟悉感迎面而来。特别是见到那个笑容时,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脑内一片混乱,让他一时不知所措。

那人似乎没察觉到这些,只当他是被自己的突然现身惊住了。于是勾了勾唇角,笑意更甚。




“怎么,你不是一直想见我吗?”




【3】
人人都道洛府的那位小公子格外出众。

洛府家大业大,两位家主均是以武立业,因此常年征伐在外。洛冰河年幼时,他们尚且能于其身旁陪伴一二。随着他的逐渐成长,这种相聚的日子便越发得少了。至于他成年那年,父母似乎终于舍得放手,让其自己锻炼了。这下,一两年一聚反而成了常有的事。

一般贵胄人家的公子,要是少了爹娘的管教,保不准就要翻天,家中人往往只盼着其不要惹事生非,根本不指望他们还能自个儿学会个什么东西。

可洛冰河就不一样了。父母无暇亲自指导,他也没见着长歪。每天天不亮就起了,这么几年过去,愣是练就了一身的本事。性子也越发沉稳了,看得与之有来往的人士皆是感叹。一边儿对自己儿子恨铁不成钢,一边儿又想着办法要将自家宗族里适龄的女儿往洛府送。搞得很有一段时间,洛府门口的车马络绎不绝,扰得洛冰河没一日安宁。终于他忍无可忍,闭自家大门宣布谢客。他才终于偷得几日清闲去练练剑术。

饶是如此,他的名声也早已流传在外。家中下人偶尔不注意,便会看见自墙边儿掷进来的表达爱慕的各种物件儿。

沈清秋有时得了闲,就一边儿捡一两封拿着看,时不时又抬头往往练习的洛冰河,唇角尽是笑意。


只听一声唳响,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正射中百步开外的那枝细柳条。

“师尊,你看这次还行吗?”


洛冰河擦了擦额上的薄汗,眯着眼睛望了望自己的成绩,这才笑着转向沈清秋说道。

然而他的视线刚刚转向沈清秋,便是一阵猛烈的晕眩感冲头而来,竟让他一时间站不太稳。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眼见着他就要往向前倒去,沈清秋急忙上前扶住他,见他脸色发白,被吓了一大跳。

稳了好一会儿,洛冰河才渐渐缓过来。他摇了摇头,若无痕迹地躲开沈清秋探向他额间的手。

“大概是这几日没休息好吧,我回房在调息一下。”说着,他强行扯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将弓收好了,这才转身回了屋。

随着房门被“砰”得关上,四下再无他人,洛冰河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靠着门缓缓滑下去。有什么东西“嗒”得溅在衣衫下摆上,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额发几乎让汗给湿了个透彻。



“越来越严重了。”



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闭着眼睛想到。




【4】
他是在六年前见到的沈清秋。

那时他还是个半大小子,因为察觉了一点儿线索,便想着办法想让人现身。为此干了不少危险的事儿,甚至还准备跳进湖里赌一把。结果湖没跳成,人倒是终于见着了。

来人自称沈清秋,一身沉碧,悠然得摇着折扇。说如他所见,他是他们家的家仙。



“你再这么惹事,我可管不过来了。”


当时他只觉得有一股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他不由得愣住。沈清秋于是便笑,摇了摇扇子,对他说道。

都说家仙是狐狸呀或是蛇成精而化,可这位分分明明就是位温润公子。洛冰河呆了半晌,忽然没头没尾的问道:

“那……你是狐狸化的吗?”

像是早知道他会这么想一般,沈清秋没有意外他这般没头没尾的发问:

“不是。”


“那你怎么会成为家仙呢?”


他抵着头想了一会儿,才又道“严格来说我也算不上家仙,我只是来你家守一位故人。因为法术稍稍比你家原本的仙要强一些,便接替了它的位置,来护着这个家。”

“那……那位故人……”


“只不过你比想象中还能让人操心。”洛冰河还想问什么,却被人半途截断,轻轻松松转了个话头。

他不说,洛冰河便也不好再问。只是盯着那面具左边儿的穗子出神,老是觉得有一股熟悉感冲击着他的神经,被他摇了摇头,暂且丢到一旁去了。




“拉弦还差了点儿。”

随着沈清秋话语的提示,少年拉弓的手顿了一顿,即刻跟着调整。午后的阳光很毒,晒得人受不住。沈清秋劝少年去歇一会儿,可洛冰河说什么都要继续练下去。

沈清秋看见洛冰河的额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轻轻叹了口气。


自打他现了身,洛冰河便成天跟着沈清秋晃悠。有时去江南看水乡的温婉,有时又跨过半个疆域去见见边塞的风雪。

沈清秋见着他平日里自由得紧,父母又无暇去教他什么。总觉得让人在该学技能的时间里跟着他到处闲逛不是个事儿。洛冰河都已然是个身长玉立的少年了,沈清秋想了想,便决定亲自出手教他这些。

于是便有了之前的那一幕,沈清秋立于一旁,隔了适当的距离,拿灵力聚成了一把剑,轻松挡下了少年的攻击。

“右肘还要再高一点儿,挑的时候动作要快。”沈清秋笑了笑,指尖一个凝力,那剑便落入了他的手中。抬肘落力,剑尖在空过划过一圈儿,正正刺出,将墙头飘落的一物钉在剑上。

看样子又是少女写的小小心思,想着办法给送了进来。

沈清秋将那封书信拿了下来,递给洛冰河:“难得人家小姑娘费尽心思给递进来,还是不看吗?”

洛冰河自打名声传出去后,便常常收到此类信件。沈清秋也只是笑 偶尔还会打趣他一两句。

就比如前几日他与柳溟烟有事相约,他出行时沈清秋就匿去了身形,在暗中护着他。等到柳溟烟牵着马去饮水的空当,在一旁笑着逗洛冰河,可把人给吓了一跳,随即调转马头,跟柳溟烟骑马走得越来越快,剩着沈清秋在后面笑。他大概只是当洛冰河被他问得不好意思了。

就像现下他递给洛冰河书信一样,见他只是默默取了信,而后转身回了屋,还以为他是在因此事闹别扭。


而那厢,洛冰河却抵着门,无力地滑坐下去。

他大概也清楚,沈清秋估计以为他是在闹别扭。可实际上他不是。

他见着沈清秋便会头痛的症状随着年龄大增长而发作得越发厉害了。先前只是有一些晕,他以为是生了病,还曾暗地里去问过医。大夫却都说他身体并无一丝异样。他于是便没当回事儿,只以为是没休息好,缓一缓便过去了。谁料这症状竟是愈演愈烈。特别是当他的目光正巧撞上沈清秋时。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脑中叫嚣着,横冲直撞。

他总觉得自己像是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而现下,随着年月的推移,那东西便挣扎得愈发厉害,仿佛要冲破什么固执,让他回想起来。

有那么很多个瞬间,都让洛冰河觉得,就差那么一个契机,他就能想起来了。

这种时不时冲上头的撕裂感让他心力交瘁,他却下意识地不敢告诉沈清秋。

大概是因为有些心思,一旦生了,就总会让人寸步维艰。

他也是近来才察觉到有另一种感情,在他心里悄悄发了芽,探出了头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当沈清秋拿着外边儿少女给他表白心意的东西逗他时,他心里总不是滋味儿。就像上回他与柳溟烟出行时一样,他当时有种莫名地失落感,让他下意识加快了速度,想要逃避什么。

他有时候也会想,沈清秋的那位故人到底是谁?他要是等到了那人,是不是就会离开了?他为此辗转过无数个不眠的夜晚。


他的担心不是莫名出现的。


沈清秋是真的对他好。

自小就一直护着他,教他御剑拉弓,教他各种规矩与礼仪。曾在偷偷带着他在半夜溜出去,也曾带他一日之间游览过整个山河。他陪伴过洛冰河度过很多个本该是萧索无味的日子。

他从来都是那么有耐心。洛冰河有所不解的,他一向都是手把手得教。一字一句,又或是一招一式。犯了错也没见他皱过眉。他最先关心的,永远不是事情是否搞砸了,而是洛冰河有没有因此伤到自己。

沈清秋是真的待他好。但洛冰河还是能感觉到,沈清秋与自己之间始终隔着一点距离。好得毫无破绽,让人察觉不出一丝情愫。

所以他才总是会觉得,沈清秋总有一天会离开。


而有些心思一旦袒露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承担得起这份后果。

他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要下去。

他也许永远无法去找到他所遗忘的东西,又或是将某些情愫宣之于口。但仅仅是能留在沈清秋身边,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直到突来的变故,将这份安稳碎了个透彻。



【5】
那场火烧了三天三夜。直到一切都化为焦土,那火才渐渐熄了,露出繁华过后,无穷尽的凄凉……

朱门垣墙付之一炬,里边儿再没有什么欢笑声,只余一地白骨。被火烧得狠了,有的已经化成了一抔灰 被风一吹就散了。

新历二年,新皇为防止原功臣名侯权势过剩,想要收回权力,引起某些大臣不满,于朝商议不欢而散。就当人们以为这事儿就将这么被淡忘时。新皇暗中下令,连夜让人包围了权势过胜的各侯府——明夺不成,那就只有“暗”杀了。

洛府两位家主俱在边塞,本以为应该没事,结果报信的人就带回了塞外突然暴乱的消息。那人到嘴边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府门口轰然一声巨响,接下来的,便是一片刀光火海。

据说那火整整烧了三天。一府荣华俱碎,皆化为一抔尘土。洛家上下几十余口人,说是都没来得及逃出来。最后清点尸骨时却独独少了一具。负责点数的兵打了个哈欠,觉得这么大的征仗与火势,尸骨无存也不稀奇,于是胡乱填了个数儿,就将这事儿揭了过去。摆了摆手,离开了这个凄凉的地方……

洛冰河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报信的探子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被一箭穿喉,温热的血洒了他一身。侍女尖叫着躲开,回头却正看见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寒光。一支军队破门而入,领军的将领就像没听见院内的哭喊一般,手一挥,便是一场杀伐。

兵戈交击的刺耳声响里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喊,但很快就戛然而止。

洛冰河刚刚杀了两个追兵,顺着长廊向后门冲去。冷不丁飞了块儿残肢横在他脚下,让他一个趔趄。幸好有刀撑着还不至于倒,洛冰河起身,正巧瞥见残肢指上的那个褪了色的铜戒指。
他记得这是属于管杂物的那位老奶奶的。前几日他从她房前路过,老奶奶笑吟吟地朝他招手,说是专门给他买了包桂花糕。

这个家毁了。

他觉得眼眶很涩,使劲揉了揉却什么东西都没有。再不走追兵又要来了。洛冰河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喊声,最后看了一眼被火吞噬的府邸,提了剑,朝着后方杀去。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撑了多久。视线被鲜血模糊,入目只有火光。

他已经麻木了,只是机械性地重复着挥剑的动作,想要杀出一条路来。

人人都道那洛府的小少爷真是格外出众的,尤其是他的剑术。可纵使那把剑再锋利,在独自面对千军万马时,也是那般渺小。


当背后传来破空的唳响时,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躲了。

“这样就完了吧。”

他仿佛已经能预感到利箭毫无阻挡地刺入身躯,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


想象中的巨痛没有来临,却听背后一声脆响。他猛地回身,只见那银制面具“叮当”坠地,珠子狠狠摔在地上,尚且还映着不远处的火光,碎了一地琳琅。
他看见挡在他身前的那人缓缓转了过来,露出一双他无比熟悉的眼睛。

只一眼,就让他脑内常年肆虐的喧嚣骤然停止。那些拼命挣扎的记忆终于冲破了牢笼,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让他不可抑制地红了眼眶。

一双手伸了过来,将他稳稳托住。熟悉的嗓音自他头顶响起:


“这京城容不下你,那就走。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无论如何,我都陪你。”




这声音与记忆相重合,让他想起了千年前段那场离别。

也是在一片冲天火光中,在一场浩荡的围剿中,那人替他挡了最后一箭。

他拼了命地想要冲过去,却终是敌不过千军万马。在力量被封尽,一剑穿心之时,他看见那人远远地朝他说了句什么。

战场太过喧嚣。战马的嘶吼杂着兵戈刺耳的交击声,让他根本听不清。

只是在闭目前,借着那冲天火光,终于看清那人的嘴型:


“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找你。”




隔了千年,他们终于是找到对方了。

他终于想起来那场浩然离别,也终于明白了,沈清秋所谓的“守一位故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想起了某一年,不知好歹的魔族上穹顶峰挑衅示威,好一阵打砸抢烧,还抄着一把锤子,砸坏了一堆地砖。

他想起他有个心上人,也是牵着他的手,告诉他:“无论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从相识到相守,故事的开头与结尾,他全都想起来了。


记忆铺天盖地的涌来,让他生生掉下泪来。
他不记得接下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知道沈清秋一路护着他,终于自重围中杀出一条生路。

等他终于恢复清醒时,他们已经逃出很远了。周遭除了呼啸的风声与尚且残留在鼻腔中的血腥味,再无其他了。

他猛地停住了脚步,带得一直拉着他的沈清秋一顿,以为他是哪儿受了伤,急急回身去查看他的情况,却冷不丁被人揽腰拉进了怀里。

这之后洛冰河再没做什么,只是将头埋在他的颈间,不说话。

沈清秋以为他是接受不了这突然发生的变故,叹了口气。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就像是对待一个尚且年幼的孩子,温柔又耐心。

空气中仍只有长时间的沉默,久到沈清秋都快以为他是出了什么事时,洛冰河突然闷闷开了口:



“师尊,我想起来了。”




【6】
只一句,就让沈清秋的手僵在了原地。

心头霎时涌上千般滋味来。想说的想做的太多,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了。

他不是不想告诉洛冰河这些。只是当他以另一种姿态重回这世间时,人界已经历了长久的岁月。当年那场打着“除魔”旗号的“正义”围剿已经成了老一辈人口中的过时故事。孩子们追逐着,口中唱着的倒还是从前的调子只不过那唱着歌谣的人已经不是同一批了。



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魔族了。

沈清秋现了形,走向不远处的茶铺向人打听。烧火的老人听了他的发问,笑了起来,顺手递给他一杯热茶:“你这孩子,怕不是给冻糊涂了。自打我爷爷那辈儿起,就在没怎么说起这老掉牙的传说了。”

沈清秋愣了愣,这才明白,时间已过百年。



一个人灰飞烟灭了,还能再找到吗?

沈清秋不知道。

他只是固执地守在故事开始的地方,看那里先后成为山川,又或是河流。再后来,那里变成了平原,建了座候府,那家的夫人于大雪天诞下了一名男婴,取名为洛冰河。

他终于等到他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转世的洛冰河没有了以前的记忆。但是这样也很好了。


沈清秋倚在湖边的枯树上,笑着看那少年准备往湖里跳。


“这湖可深得很,你这般跳下去我可连捞你都来不及。”


他挥袖现了身,朝那少年笑了笑,就像千年前一样。



不记得也没有关系,只要他能好好的,也就够了。

沈清秋是这般想的。他当然没料到洛冰河会想起来,因此在面对对方的询问时,一切的解释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师尊,我想起来了。”


他听见洛冰河埋在他肩头,闷声说到。

他的头发好像又长了一些,堪堪垂在沈清秋的肩骨处, 随着呼吸而微微颤动,无端得便有些痒意蹿上。

沈清秋现下脑内一片混乱,却偏生能清楚地注意到那人身上的变化。

他感到洛冰河环在他腰间的手渐渐收紧。


“我早该察觉的。”


洛冰河轻轻地笑了,也不顾两人都是一身血污,搂着他不撒手。

“相识多年,师尊对我是真的好,却又好得太过谨慎克制,偏生隔着那么点距离,让人察觉不到一丝情愫。”

“师尊说自己是为了一位故人。可这片土地上的人家那么多,为什么就偏偏选了洛府?师尊法力高强,却又愿意委身于此履行家仙的职责,莫不是早知道要等到故人是谁。”

“师尊,你说是与不是。”

“我想起来了,跟我走吧。”




碍事的面具被他取了下来,扔到一旁。他迫使沈清秋看向他。


沈清秋这么久一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手足无措。

他要是再狡猾一点儿,应当学学人间的那些游荡的江湖散人,使出一两句漂亮话就将面对的诘问轻轻松松给揭过去。可惜他人世红尘滚了这么一大遭,愣是什么不纯粹的都没沾染上。

于是在长久的一吻之后,他终是放弃了抵抗。想说的太多了,到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于是抬头,直视着那双眼。很轻,但也很坚定道:



“好。”



他看见洛冰河的眼睛霎时就亮了。

那眼里没有什么风花雪月,没有什么夜色星河。有的,只是一个沈清秋。



年轻的魔君笑了,他低下了头,轻轻吻上怀中人。就像多年前一样。







哪有什么好怕的?

有些人,从来都是命中注定。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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